尊貴的人（三）

陸支離來的路上什麽也沒想。他不是一個喜歡與自己作鬥爭的人。如果思緒已經亂成團，他不會選擇再把自己纏進去。他應當是一個冷酷的旁觀者，一個殺伐果斷的執棋人。他應該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，毫不猶豫地舍棄身邊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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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似乎就是那位大人，或者說，他的養母所期望的。養母本身就是位極其冷酷的掌權者。她用強硬的手段讓整個‘襲‘上下對她俯首稱臣，而她也帶領’襲‘走向愈發輝煌的未來。所有人都說，她是’襲‘的歷史上最優秀的首領。

只是那個身處高位的女人偶爾也會露出溫柔的神情。不是看著陸支離，而是看著一張照片。照片裏是一個陸支離從未見過的人。陸支離試過打探這件事，但所有‘襲’的長老都對此閉口不提，還會警告陸支離不要嘗試知道那些事，不然誰也救不了他。

陸支離從長老們的反應裏推測出，那個人跟養母有著極其覆雜的關系。他本著保命最重要的原則，裝作對此事毫不知情。可什麽都瞞不過那位大人的眼睛。她又好笑又嚴肅地看著害怕的陸支離，說，“養第二個繼承人很麻煩，我可沒那個閑心。”

“他是我的愛人。你只需要知道這麽多。”她笑了笑，言簡意賅，陸支離在她身邊待了這麽多年立刻就能聽懂。

從此陸支離就將這個秘密埋在了心底。他很少去想起它，但今天他站在懸崖邊的時候，這件事突然就跳進了他的腦海裏。

他一直不覺得他們這種蟄伏在黑暗裏的人會擁有愛情。養母是，他陸支離也是。他們應該是痛苦的，這應該是沾染黑暗的代價。他們應該痛苦很長一段時間，然後慢慢變得麻木、冷酷，這樣就完全適應了黑暗的世界。

他已經麻木了很長一段時間。臉上的面具因為戴了太長時間，幾乎和他真實的面目生長在了一起。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目的，但他是個極其高明的獵手，他的目的絕不會讓他的獵物發現。

深谙叢林法則之道的陸支離，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是被目的驅使的。他一開始覺得穆酹示好的目的就是為了消除她自己心中的愧疚。雖然他覺得那份愧疚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。他不是她的任務對象，只是一個意外撞見的陌生人。

但如果只是為了消除愧疚的話，穆酹後來頻繁的示好就顯得多餘了。經常提著一袋精心挑選的東西來找他，看上去就像是個不懂愛情只有滿腔熱情的傻子在求愛。

想到這裏的陸支離突然笑了出來。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笑出來，那個笑就很自然地發生了。他聽到了引擎由遠及近的轟鳴，想來是尤塵子快要到了，他就收斂起了笑容。

聽尤塵子說話的時候他其實很平靜。但他戴了很長時間的面具，他知道如何偽裝出壓抑著怒火的樣子。他騙過了尤塵子，也以此確認了一個他很疑惑的事情。

回裏德蘭的路上，陸支離開的比以往都快。看見尤塵子之前，他其實已經做出了權衡。這是那位大人的任務，他必須為了完成它不擇手段，即使是頭破血流也不在乎。

陸支離又笑了出來。輕輕的，像是羽毛飄落在水面上，連漣漪都是微小的。

他就這樣笑著開回了裏德蘭。夜幕已經降臨，他將摩托車鎖進車庫裏，走進自己的獨棟別墅，徑直上了二樓。

待樓梯口恢覆了平靜，黑暗中幾個傭人站在一起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
另一邊。

尤京子來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。和尤塵子一樣，她的眼部也被一條絲帶覆蓋住，不過是條黑色白紋的絲帶。絲帶從耳後穿過，系在她肩部後垂落的頭發上。

“你使用了共鳴力。“尤京子並肩站在尤塵子旁邊，他們兩個幾乎是一樣高。後者懷抱著清塵劍，望著夜色漸深的映照下翻滾的雲海。

“是少主。他將我從這裏推了下去。”尤塵子輕輕搖搖頭，回頭溫柔地看向身材高挑的女人，輕聲喊道，“姐姐。”

“是麽？”尤京子不動聲色地說，“少主的手段越來越厲害了。”

“一切都在朝著那位大人預期的方向發展，對麽？“尤塵子問。他的左眼隱隱作痛，那是突然調動大量共鳴力的後果。

“你總是以為我無所不知。”尤京子頓了一下才回答，她伸手揉了揉尤塵子的頭，尤塵子很順從地微微彎下腰。“可惜，那位大人的心思，不是你我可以窺見的。”

尤塵子默不作聲，只是靜靜地註視著尤京子的眼睛。

姐姐的眼睛，那麽漂亮的眼睛。

“既然你無事，我便先走了。你好好輔佐少主，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。”尤京子微微笑了一下，右眼便順著她的笑容彎了起來，像個小月亮。至於左眼，那裏是空缺。

尤塵子的心抽疼了一下。他出聲喊道，“姐姐……”

尤京子回過頭來，溫柔地看著他，眉眼深深。

“路上小心。”尤塵子哽咽了一下，將已經放在齒間的話最後吞了下去，只是燦燦說出這四個字。

“嗯，我會的。”尤京子向前一步，輕輕擁抱住了尤塵子，“謝謝。”

久違的溫暖觸感向尤塵子襲來。姐姐的懷抱是那麽暖和，讓他有些眼眶濕潤。因為離得很近，還能聞到姐姐衣服上絲絲的血腥味。但他絲毫不介意，而是舒服地瞇起了眼睛。但那股血腥味從鼻尖遠去的時候，他才不舍地睜開了眼睛。

尤京子退後幾步，戴上了‘襲’發給她的鬼面。那是殺神的標志，能讓所有敵人聞風喪膽。她以迅雷之勢消失在了夜色中，只留下尤塵子一人癡癡地站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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